头像@十三英寸白桦木

飞跃海洋的浪花
翻出下一个春天

【甘薇】流光匣·12·我会走向你的

·重磅剧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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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已深了。

 

远处传来被空气钝化的打更声,空气中的颤动沉重地落下时采薇将双手抽离水盆,原来被抓得褶皱的布料缓缓伸平。她摊开的双手通红,泛起的每一个沟壑都被水浸得微明。

 

她对着天空抬起手掌,在本就极暗的天色下几乎看不清,连边缘都淡入迷蒙的夜色里。

 

一,二,三。她依稀辨认着手指的轮廓。韩,赵,魏。如今放眼天下,即使再次合纵,也不足以拒秦。秦之霸业,指日可成。手指在空气中勾画出“秦”的字形,落笔时却听见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,采薇转过头,望着甘罗房间的墙壁,眉眼却垂了下去。

 

他不高兴。

 

或许,也不是不高兴——只是模糊的念头,没有任何证据证明。上卿大人惊得连毛笔都掉到了腿上,婴喜出望外地缠过来时居然没有拒绝,抱着他的后背,笑得灿烂。

 

只是……那笑,不像是真高兴。

 

即使她许也没见过他真高兴的时候——教学、暮食时都笑得阳光坦荡,其中却似有一根弦紧绷着,颤得厉害。勉强支撑着,不崩断而已。

 

然而个中缘由,她又如何得知。

 

已然二更了。然则被洗衣所延误,布料还牵着绣线搁在一边,工夫还长。采薇摇了摇头,全然忘记盆中还未恢复平顺的丝帛,推开门。

 

虽是晴天,无星无月。风也极小,却寒得透骨,阴丝丝的。她开门的声音极细,手扪墙壁,摸索到甘罗房间的门,在轻微的咯吱里张开,轻轻地溜进去。

 

从前婴缠着甘罗,晚上偏要和他睡在一处,被子就总是牢牢卷到他自己身上,非她不能解。想到这里,便听到婴屋里越来越大的呼噜声,甘罗室内便显得分外静——有什么声音,被掩在其中,她听不清。

 

天色黑得紧,她只能迷蒙地看见被子像包一样凸起,看不见他本该溢出的长发。——这也盖得太紧了。她缓缓朝着床边走去,熟悉的路线用不着伸手摸,床边仿佛有一股热气朝她漫了过来,然而她眼前一片乌黑,甚至掩盖了黑暗中的一切。

 

这该是床尾了……这又该是床侧。热气貌似是从刚才看到、被子的小包里发出来的,忽远忽近。一阵阴风从半敞的门口飘进来,夹着草叶打在脑后,打得她浑身一颤,掐紧拳头。乌黑霎时间散了大半,房屋猛然映入眼帘,平日里古朴的摆设此时却如同猛兽奇鬼,森森然要扑向她¹。采薇冲向门口,迅速扣上门扉,四处传来激荡的心跳声——不怕,不怕,上卿大人,也在屋里呢。

 

她抚着心口,半步半步地往床侧走,大口喘息。离着床头的书架也越来越近,视野中最上层的竹简间恍惚探出一双眼睛,漆黑无底。她定定地望着那两个窟窿,脑中轰然炸开,手抖得厉害。身体僵在原地,一丝也动不了。那股热气仿佛也靠得越来越近,飘至她垂在身侧的手,伴着急促的喘息声,心脏快要跳出胸口。身体陡然向前倒去,膝盖砸到地面时却被什么东西猛然搂过,张开嘴巴,尖叫不出。

 

 

 

 

冷。

 

“冷,冷……”

 

他滚下床来,手臂不断收紧,紧紧地勒着她的肩。头蹭着她的颈窝,全身剧烈地发抖。眼前不是内室,而是大梁城倒塌的城墙,是汴河破碎的冰渣捅进布衣百姓心脏时涌出的血,门外凄厉的风声幻化成水冲垮立柱的崩响,劈头盖脸地砸向他。

 

采薇眼前一空。

 

上卿大人。

 

他在发抖。抖得比她还要厉害,拼命摇晃她的肩膀。额头抵在后肩,隔着尚厚的春衣都烫得采薇咬紧牙关。甘罗的手指牢牢抓着她脊背的衣裳,皱褶百结,朝内的指甲尖锐地快要挠破后背。

 

他绝对发烧了。她忍着痛,咬得嘴唇出血。胸口紧紧地抵着他的胸口,被他那样瘦的胸骨硌着,疼得顾不上羞。膝盖压着地面,丝丝地往里透凉。后肩又那么烫,她挪动一分,他便抱得更紧一分,骨骼挤在一处,全身的感受只剩下痛。

 

他的力气这样大。

 

在甘罗的梦里,她却是一根立柱。他紧紧地抱着那根立柱,望着身下漫过满城的大水,卷着无数的人们,向着尽头吞噬一切的黑洞而去。响声震天动地,无数人的呼喊声,呜咽声,浪头扑灭的人,一个接一个。河水从一角开始变红,像是丝帛坠入火光,最后燃成灰烬,扑救不得。

 

——那把火,是他放的。

 

——这座城,是他淹的。

 

“是我,是我……”

 

他迷糊不清地喊着,采薇望着黑漆漆的墙壁,抬起手来,用尽力气环住他的背,身体紧紧相贴。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,却依旧用尽全力,紧紧地抱着他。

 

他抱着柱子,拼命张望着,目眦欲裂,看着岸边的扶苏、婴、王贲、王离、甚至秦王。他们在朝他招手,叫他下来。

 

然而那群人里,没有采薇。

 

采薇,采薇呢?

 

他冷得发狂,拼命地找,在满河的血水里找,在一个个翻过的浪头里找,无论如何,也找不到她。

 

然后他喊。他想着,如果喊,她会不会应声?

 

“采薇,采薇。采薇!”

 

甘罗趴在她的肩头,喘得越发厉害,一叠声地喊着她的名字,声音越来越大,热气里裹着的焦急几乎要刺穿她的皮肉。手臂箍得更紧,勒得她呼痛出声,手指掐紧他的背。

 

采薇艰难地挤出话语:“我在……我在。上卿大人,我在。”

 

那一刻她的神志仿佛也越过骨骼,抵达他的心神,听见排山倒海的水声,听见将要倒塌的房梁,不断地摇晃。她站在岸边,看见甘罗。看见他的眼神变得缓和,她便走过去——她的手动了一动,便被甘罗按下去,五指穿过她的指缝,牢牢握着。梦境暂停在那一瞬间,她在疼痛里涨红了脸。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背摩挲,那么轻,轻得让她想落泪。

 

然后她继续走。走过河水,河水漫过她的脚踝、膝盖。却漫不到她的颈肩,漫不到她鼻下。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,朝他伸出手。

 

虽然,我什么都不能知道,什么也做不了。

 

但是我会握住你的手的,我会抱住你。

 

他们指尖相触的那一刻,有一道光穿过黑暗厚重的云层,照亮了天地。河水干涸,血迹退去。他抱着她的劲力突然散了,软在她的肩头,绒毛蹭着绒毛。他的双臂耷拉下去,手却还紧紧扣着她的手。

 

呼吸也平静下来,化成强烈的心跳声。

 

他的视线回到屋内,埋在她的脖颈里,猛然心惊。然而她这样软。柔软地像一个梦境,让他不想醒过来。他苦笑一声,满心岂其食鱼²。

 

让我多抱一会儿,好不好?

 

甘罗微抬起头,眼神飘过窗外,装作还在梦里。

 

“今晚,没有星星。”

 

他的手重新环上她的背,贪恋她颈间温暖柔和的气息。

 

无声地苦笑,他终究只敢动背。

 

采薇也抱着他,轻轻抚着他的脊背,像在哄一个小孩子。

 

“我听说,每有一个人离去,天上就会落下一颗星星。”

 

“昨晚的星星,那样多。”

 

“水淹大梁,死了多少人呢?”

 

声音含糊,像浸了汤水。

 

采薇感受到他的手指再次收紧。在她后背的,在她指间的。

 

她轻轻拍着甘罗的背。半张脸埋在他的颈窝里,抬眸看向窗外总会大亮的天空,缓缓说:

 

“那些星星,都会回来的。就在明天,明天上卿大人,就会看见它们了。”

 

“它们会更亮,更漂亮的。”

 

她抱着他,轻轻地哄。他这样瘦,温软的,只是那一层皮肉,硌得她心里像针扎一样疼。

 

闭上眼睛,攥住与自己交扣的手。

 

明天,你的噩梦就会醒了。


 

 

1.化用苏轼《石钟山记》:“大石侧立千尺,如猛兽奇鬼,森然欲搏人。”

2.对应流光匣(9)剧情。“岂其食鱼”出自《诗经·国风·陈风·衡门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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