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飞跃海洋的浪花
翻出下一个春天

【甘薇】流光匣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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采薇的呼吸声渐渐安稳下来。头歪到甘罗的肩上,额头抵着肩头。

 
 

他看她睡熟了,就把她的头往上抬一抬,埋在他的颈间。呼吸乖巧,吹得颈上的绒毛微微地下凹,又在吸气时慢慢地立起来,像柔嫩的小草。

 
 

他轻笑着抬起手,摸了摸她的头。采薇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,在睡梦里紧了紧抱着甘罗后背的手,头顶蹭过他耳侧,血色便从他耳根一直窜到脸庞去。

 
 

她别是伤着了。采薇迷迷糊糊的时候动了动,侧胸撞上他手臂,蹙眉喊疼。

 
 

书架里藏着只灵,是他找师傅要的。这几日总睡不好,怕睡梦中说些什么,叫人听见。就让这灵且隐一隐声,做出一副他睡得很香的样子来,外人不进屋,看不出什么——若进了屋,动了甘罗,灵就该动作了。他凝神看着怀里的采薇,庆幸于没伤到她。

 
 

这样的时刻……他想都没想过。她那么安静乖巧,衣物凉凉的,缩在他怀里像是一簇雪花。他甚至不敢动,怕一个小动作也会惊醒了她的酣梦。

 
 

他想,再多些吧,时间再多些吧。让这一夜,长得像是一年。最好他不睡觉,就这么整晚揽着她,以后怕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。

 
 

可他的头烫得厉害,眼前像也冒出了无数星子,填满了空旷的天际。唇晕晕乎乎间撞在她后肩,两个人紧紧相拥,相继入梦。




 
 

甘罗的梦里,秦王宫的走廊看不清尽头。灯火顺着墙壁蜿蜒,化成片片光点。雪花降落,纷纷扬扬地,轻轻飘进廊间,落在他的肩头,羽毛一般。

 
 

那时他也就刚满十四岁,兴许生辰还没过。天色阴暗,傍晚时分才开始下雪,理所当然地没有晚霞。雪势很大,他不禁向廊外探手,接下几片雪花,望着它们纷纷化在手心里,雪水顺着手掌的纹路流向中心,汇成湿湿冷冷的一大滴。

 
 

采薇跟在他身后,路尚能看得清,她手中的灯理所当然地暗着。甘罗把雪水扬向刚刚积起薄薄一层的雪地,便继续向前走,履将木板踏出咯吱咯吱的声音。只有她边走边看着他扬起的水滴吞噬原地的雪粒,露出枯草和土壤。

 
 

他只细细听着。听着她顿了一步,却不回头。

 
 

那一年的蜡祭¹,想来也无甚新奇。昏暗的天色里,秦王身着素服,台下黄压压的斗笠,密密地挤在一起。颂歌声嘈杂,雪声便在无边无际的杂音里,湮灭得了无踪迹。甘罗站在扶苏身后,采薇没有资格上台来,是无数斗笠里的一粒。他的个头在蹿,眼光越过扶苏的肩膀,望向台下晦暗的远方和芸芸的人们,无心寻谁。

 
 

默默地背起诗来。他不能出声,文字便在心尖一一滚过。烂熟于心的《诗经》词句里,祭典结束。灯光逐渐压过雪光,映照在白茫茫的雪地里,泛着微微的红。他下意识地回头,在重重的火光里望见采薇。她艰难地提着沉了雪水的黄衣和斗笠,朝他的方向飞奔。脚下的雪地,被乌压压的人群踩得黑痕凌乱,脚一路滑过来,每一个下一刻,都像要摔倒在地。

 
 

然而那时,他转过头去了。他向宴席走去,接过扶苏递来的兕觥,坐在酒菜簇拥的席间,悠悠饮上一口。这样小的量,他不会再醉倒了。纷乱的呼吸声穿过空气,抵达他的耳间。她离他有几尺,他都算得明白。

 
 

他正是太明白了。

 
 

歌舞声也嘈杂。席间奏响《鹿鸣》《七月》²,酒席前有优伶在起舞。新年的食物在他眼里算不得最好的,大公子处的吃食,有时比这还要精致。他将将吃了两口,只一直在饮酒。他改换性格,也提高酒量,不过当水喝。十二岁之后,慢慢变得爱笑。那笑里面,却再没有几分真心。酒也一样。他从来不会借酒浇愁,只是为了应酬。

 
 

甘罗隔着起舞的优伶看见婴,他正大快朵颐得不顾仪态,想要把一年的饭都吃完一样。甘罗却不免揪心,除了自己带过来,婴到底是没吃过多少好东西的。

 
 

他的耳朵却没放在身前的音乐中。一直顾着后头,迟迟没听见采薇的呼吸声。秦王遥遥举杯,他忙随着扶苏饮酒应和,酒液咽入喉咙时细微的水声放大脑后的声响,依稀像是采薇的脚步声。他没往后瞄,慢慢地放下酒杯,直到采薇温暖的呼吸擦过他头顶中央,他背对着她,放下悬着的心。

 
 

感受被放空在四散蔓延的歌舞声里,铺天盖地的灯火里,中心火堆扭曲过的空气里。雪花飘进火堆,他甚至能听到毕毕剥剥的响声,雪花烧焦后也依然恬淡的气味落在鼻尖,烙下一点水汽。




 
 

祭典结束很晚,夜已深了。婴困得太厉害,打着哈欠,自己回去睡。来时冷清,是因为天光还亮;去时依旧冷清,便是大家都已休息了。秦王宫的安静里总错着低低的说话声。这里藏着多少的权谋算计,便有多少纷杂的声音。但那一刻,他望着采薇手里的那竿灯,只想归于宁静。

 
 

他们向前走。甘罗边向廊外看。星月被冲天的浓烟熏得不愿探头,流转的光景里,是他曾经求之不得的楼阁屋檐,现在也依旧需要抬头仰视。身前的灯火,明明灭灭。竹竿后有若隐若现的一只手,他的视线,尽了全力转移。

 
 

想法刚刚落下海平线,便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在他的后背上,撞得他一个趔趄。甘罗猛地回头看,发现是她。那是他那一天,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采薇。那是他这么多天里,唯一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采薇。

 
 

她的衣服破了,又太少。膝盖撞在地板上,咣当一声响。手里的提灯打翻在地,滚出星点浑浊的灯火,又在电光石火间熄灭。采薇跪在地面,紧紧攥着下裳角,腰被迫弯下去,嘴唇咬得泛白。——他不知道为什么,那一刻竟然在无光的黑夜里看见了色彩。她打着哆嗦,强忍寒冷,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。

 
 

甘罗定着身,怔怔地。她外衣里的棉絮飘出来,和着雪一同打在他脸上。海平线上升起焰火,噼噼啪啪地烧着雪花,最后被雪花掩埋,销声匿迹。他脑袋里炸开万千思绪,他知道这些思绪早该涌出来了;所有的思绪集往一处,他仿佛看见十二岁那年的月亮,鱼糕也还在桌上;他该回头看她,可他没有,他不会;为什么只有她在他身后站定的时候,他才安心?

 
 

鱼跳出来。无数的鱼跳出来。他的身侧围满了鱼。

 
 

他说,采薇。

 
 

他走,他把她扶起来。

 
 

他脱下身上的大氅,给她披上。

 
 

心扑腾扑腾地跳,拼命保持着优雅谦和。他想,他就放纵这一次。明天再去忘记,明天它们就会了无痕迹,他相信他自己——

 
 

天际与房屋在这一刻扭曲收缩至地面,凝练成一滴晶莹的墨珠。顷刻间地动山摇,天柱倒塌。那粒墨珠,便顺着被磨平所有棱角的大地滑下,汇入江海。


 
 

甘罗醒过来,望着微明的天色。

 
 

想必五更了。采薇滑到他胸前,小手贴着他的胸口。他长出一口气,把她搂得更紧。

 
 

那个蜡祭日的晚上,他记忆犹新。大雪整整下了两天,他缩在被窝里,彻夜难眠。黑漆漆的、早便四分五裂的脑海里,轰然裂进一道光。那道光,不再被流苏惊醒,他倾尽全力,却再无法掩埋。

 
 

那晚的每一个细节,他都记得。

 
 

他攥着采薇的手,缓缓抬起它来,缓缓松开。

 
 

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,黏在一起,难舍难分。

 
 

“五更了。”

 
 

梦该醒了。

 
 

他用双手紧紧地搂住她,闭上眼睛。采薇的呼吸在他身前起伏,甘罗数着自己的心跳声。在第十下时,终于轻轻地放开她。

 
 

把采薇横抱起来,小心地托着她的背。向着她自己的房间走去。那只灵探出书架,跟在身后。

 
 

采薇睡得迷蒙,蜷在他的胸口。混着梦呓,声音都温柔。

 
 

“上卿大人……您会看到的。”

 
 

“明天的星星,会挂满夜空的。”

 
 

是晴天。空气中的烟尘,很少很少。甘罗抬起头来,看见渐落的满空星河,明亮地仿佛要照亮整个天际。它们都在旋转,旋转着,带起新一轮星星。

 
 

“我看到了。”

 
 

他俯下身,对着采薇笑。即使她的眼睛微微睁着,也能看见他。

 
 

仿佛回到了十二岁,真心欢笑的年岁。

 
 

采薇在睡梦里,胆子特别大。她伸手抚摸甘罗的脸颊,惹得他耳根都红了。

 
 

“您以后,都这样笑。好不好?”



 
 

“好。”



 
 

甘罗再次醒来,已过午时了。

 
 

一条帕子搭在额上,采薇在一旁忙活。阳光暖洋洋地烘着墙壁,也烘着他的脸颊。

 
 

昨日拿来的书卷摞在一侧,被压在最下的月白色绢袋若隐若现,脆弱的丝套挺过了那个晚上。他舒心一笑,合上眼睑,享受被屋墙削弱过温暖的阳光。

 
 

不如让婴再去拿些书。说这卷书是今天拿回来作谢礼的,便可无虞了。

 
 

采薇背对他,背对着光。缩着肩膀,表情别扭,既欣喜,又害怕。

 
 

上卿大人的衣服在水盆里泡了一晚上,都褶皱变形了。

 
 

——但是,她可有理由,给他做身新衣赔罪了吧?

 
 

时间变幻。更多的阳光洒进窗子,几乎压倒屋里的墙。桌子上摆着昨日的毛笔,摆着婴购买回来的珠子。光芒穿过珠体,折出五颜六色的光,辉映在甘罗房间的墙壁上,像是开满了四季的花儿。




 
 

1.腊祭,一种年终祭祀活动。

2.《诗经•小雅•鹿鸣》,贵族宴会宾客的诗。

《诗经•豳风•七月》,一首叙述西周农民一年到头的劳动过程和他们生活情况的诗。反应了当时农民衣、食、住各方面的情况。上文“兕觥”就出自“称彼兕觥,万寿无疆!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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